昨天晚上唸先秦文學批評史的時候,看到一篇有關於詩歌批評的文章探討。這篇文章,唸中文系的應該都很熟悉,裡面的人物也是春秋時代的名人,就是吳國的公子季札。
這篇是孔子論詩之前,最完整的一篇文學批評文章。文章內容,是說吳國的公子季札受邀到魯國去觀樂,他聽了《詩三百》中各部詩樂的重點篇章,並且對之一一評論。
大學一年級時,我買了一套《左傳注》,就曾看過這篇文章,可惜當時有看沒有懂,因為說到很多《詩三百》的篇章名稱,我聽都沒聽過,當然也沒辦法引起共鳴。大三上學期,我選修《詩經》(就是《詩三百》),老師講解了《詩三百》中的多數篇章,過了一年,現在再看到這篇〈季札魯國觀樂〉,覺得很有趣,季札說的很不錯,重點式地提到了各個地區國風還有大小雅、三頌的特色和不足處,還從這些詩篇歸結出各諸侯國的政治狀況。
以下是原文的節錄:
吳公子札來聘。……請觀于周樂。使工為之歌《周南》、 《召南》,曰:「美哉!始基之矣,猶未也,然則勤而不怨矣。」 為之歌《邶》、《庸》、《衛》,曰:「美哉,淵乎!憂而不困者也。 吾聞衛康叔、武公之德如是,是其《衛風》乎?」為之歌《王》 曰:「美哉!思而不懼,其周之東乎!」為之歌《鄭》,曰:「美哉! 其細已甚,民弗堪也。是其先亡乎?」為之歌《齊》,曰:「美哉,泱泱乎!大風也哉!表東海者,其大公乎?國未可量也。」為之 歌《豳》,曰:「美哉,蕩乎!樂而不淫,其周公之東乎?」為 之歌《秦》,曰:「此之謂夏聲。夫能夏則大,大之至也,其周之 舊乎!」為之歌《魏》,曰:「美哉,風風乎!大而婉,險而易行; 以德輔此,則明主也!」為之歌《唐》,曰:「思深哉!其有陶唐 氏之遺民乎?不然,何憂之遠也?非令德之后,誰能若是?」為之歌《陳》,曰:「國無主,其能久乎!」自《鄶》以下,「無譏焉!」
為之歌《小雅》,曰。「美哉!思而不貳,怨而不言,其周德之衰乎?猶有先王之遺民焉!」為之歌《大雅》,曰:「廣哉!熙 熙乎!曲而有直体,其文王之德乎?」為之歌《頌》,曰:「至矣 哉!直而不倨,曲而不屈;邇而不逼,遠而不攜;遷而不淫,复 而不厭;哀而不愁,樂而不荒;用而不匾,廣而不宣;施而不費, 取而不貪;處而不底,行而不流。五聲和,八風平;節有度, 守有序。盛德之所同也!」
見舞《象簫》、《南龠》者,曰:「美哉,猶有憾!」見舞《大武》者,曰:「美哉,周之盛也,其若此乎?」見舞《韶濩》者, 曰:「聖人之弘也,而猶有慚德,圣人之難也!」見舞《大夏》者, 曰:「美哉!勤而不德。非禹,其誰能修之!」見舞《陬簫》者, 曰:「德至矣哉!大矣,如天之無不幬也,如地之無不載也!雖 甚盛德,其蔑以加于此矣。觀止矣!若有他樂,吾不敢請已!」
(語出《左傳‧襄公二十九年》季札魯國觀樂)

看完這篇文章,有幾點要提出來,第一,魯國果然是保存最多周代文化的諸侯國。相傳武王伐商成功後,分封各有功臣子,他的弟弟周公姬旦受封在魯國,《左傳》中就寫了晉國的韓宣子訪問魯國觀書,有「周禮盡在魯矣」之說。第二,季札聽了各地方的音樂,都給予讚美,也都指出其不足點,可見這時候已經有了文藝批評了。文學春秋戰國時候,還不盛行,一直要到曹丕《典論‧論文》出現,才定義了「文學」,這時候的史傳,都還是經書的附庸。季札可能也不認為自己是在做文學批評,只是很實際的說明自己聽完後的感想。事實上,季札的音樂才華在很多典籍上都有記載,除了《左傳》外,《論語》還有後來的《史記》皆紀錄了季札此人。
不過這篇文章,很明顯有後人改寫的部分,因為在說明十五國風時,特別對《魏風》大加讚賞,不免讓人懷疑這是出於魏人之手,從《左傳》其他篇章中也可看出這點。再來,對於《陳風》、《鄭風》的評論,未免太神準,季札說二國音樂萎靡,大概國之不久存矣,沒想到在季札觀樂後的不到兩百年,二國相繼滅亡,還是讓人有誇大增飾的嫌疑。另外,從季札所言,也可看出季札對於和樂的嚮往,這跟孔子後來讚美《關雎》很相似,而且說的比孔子還詳細。
大三那年幾篇古文報告,我都是做有關文體論或文學批評的,像是什麼《文選》、中唐古文運動,李夢陽、何景明、王世貞之類的。我知道從魏晉之後,文學批評的風氣盛行,有文學批評之實,也有文學批評之名。後來更不用說了,文學批評這一環節,到現代都很流行,又跟西洋的理論結合,歸結出很多東西。
沒想到在遙遠的先秦,也有文學批評,有文學批評之實,卻沒有文學批評之名,可能是當代貴族下意識的結果,因為當時的貴族很喜歡用詩經中的詩句來表示自己的心情,這不也算是文學藝術的賞析,由此進展到批評之實。
在文學還沒有興盛的時候,就可見這麼高深的文學理論、鮮明生動的史傳文學大放異彩,還有後來的諸子哲理文,只能說很令人興奮,感覺好像這個行為一直延續到現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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